扭轉考試作弊風氣，誠實面對自己的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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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老師，你不要再講了！...」L生家長阻止我談班上作弊的問題，不斷碎碎念，干擾班親會進行。
「我知道各位爸爸媽媽不想談不愉快的往事，但我還是要把我的想法說出來，不然，這個班不會讓我來接。」
從暑假以來的相處細細列舉，把孩子的想法提出來，L家長不再發聲干擾，隨後緩和情緒，靜靜聽完。
最後，看到全班家長的眼神溫和，有人微笑了，我感覺溝通成功，可以放心帶這後娘班了（中途接班的導師常自嘲是「後娘／繼父」，帶的班就是「後娘／繼父班」）。

學校每次段考前，教學組長彷彿重溫學期初的排課，要依每個教師的授課比例和上課時間打亂名單，填入全校段考監考表裡。所以，每個老師不會監考到自己的任教班。就算監考到自己的任教班，也不會是自己的任教科目。雖然可以防止老師「指導」自己班考試，但缺點就是老師不熟悉學生，學生趁機作弊，時有所聞。
因有幾次漂亮的防止或處理學生作弊，新學年被指定接手八年級導師。當時的訓導主任是麻吉兄弟，一看他的笑臉就知道沒安好心眼😂。該班沒人願意接，找到我這裡來。印象中，這個班我代課過2節，學生個個是「angles」，所以二話不說，一口答應了。
 

💥「這個班全班大作弊耶！」
導師名單公布當天，該班任課老師接二連三來說這個班很會作弊，大考小考無一不做，L和S是首謀，常以成功次數和賺到分數的積分來得意互比，讓導師和任課教師頭疼不已。不少家長更袒護學生，甚至找導師理論，指責導師誣陷學生。消息一多，我從樂觀微笑面對，逐漸懷疑自己。然而，心中又有一股聲音告訴自己：「Trust, but verify!」（「信任，但會求證」，俄國名言）。所以，我決定，就從暑期學藝活動的英語課開始進行一場心靈對話吧！
    
該班七年級導師是以優秀成績畢業分發到校的大美女（社會科），謙和有禮，很用心教學帶班，卻親師生衝突不斷。第二年自行報考一所明星學校，再以優秀成績上榜，脫離這班苦海。我因和她不同辦公室，也因借調到其他單位服務，甚少在校活動，對她不熟。我歸建回校，她剛好辦完離職手續，送來學生資料電子檔和厚厚一疊的輔導紀錄，問我要不要找時間細談班上的狀況。
我笑笑請她去忙自己的事，等看完資料，若有問題，再請教她。
事實上，我根本沒興趣翻那厚厚一疊的輔導紀錄！
我很清楚裡面大部份是抓學生作弊、懲處和衝突不斷的紀錄。那是她和學生的過往，我只想和這個班重新建立關係！

把學生資料電子檔大致瀏覽完後，心裡有個底，決定在暑期輔導第一節課（我的英語課）給學生震撼教育。
擔任英語教師，也擔任導師，最愛利用各種機會、文章和學生談人生大小事。除了教科書，還會隨機給學生課外閱讀素材，進行英語閱讀與寫作策略教學，培養英語應用能力和國際文化理解；這次設計的學習單，最重要的目標就是建立師生互信的關係，培養學生的道德判斷能力與自我建立誠信品格。
 

💥 震撼教育一：在家考試

▲學習單1─Test at Home（在家考試）

在網路上可以很輕鬆地找到文章談美國學生在家考試，這在美國是很稀鬆平常的，但東亞南亞比拚考試成績的文化，鐵定不能接受，這是第一個震撼教育。我把文章整理改寫，編成學習單。一上課，簡單自我介紹，學生對我有點印象，就發下學習單，不少學生的臉很沈。
 

💥 震撼教育二：教科書是小菜。學習單和學習活動是大菜。
引導思考所有問題後，告訴學生，我的英語課就是這樣上的：教科書是小菜。學習單和學習活動是大菜。今天回家就是完成這張學習單！
這是第二個震撼。因為以前的老師從來沒給過這種課外東西。
接著把暑期輔導計畫表發下，沒買任何複習講義，沒有教科書，全部都是我設計的學習單或課程！

 

💥 震撼教育三：我很多考試是open book
「我很多考試是open book，你們不用偷偷看書或夾小抄，就直接拿書出來看吧。」當我一說出來，那些作弊老手偷笑了。我也暗自偷笑，因為好戲在後頭。
「你們想要幾分，直接告訴我，要100，我就直接給100，不會跟你囉嗦！」
另一個作弊老手S挑釁的大叫：「老師，我要一億分！」
我也回以微笑：「就給啊！只是台北市的成績系統最多只能給100。」全班大笑了。
我話鋒一轉：「就算給你一億分，請問你得到了什麼？」
全班面面相覷。剛好下課鐘響，我收拾完畢走出教室，留下許多問號的孩子。

第二天上英語課，先檢查學生前一天的學習單。很多人寫完了，但大部分只有隻字片語。接著我指導查字典，再給他們一點時間完成學習單，繳交上來，把Question 2-4的答案收集起來，準備在第三節討論。

Question 2: After the report, do you believe it possible to take a test at home? And how do you feel, or what is your opinion?
Question 3: Do you believe yourself to be honest on tests without any supervisors? If not, why?
Question 4: After the two pieces of information above, in your opinion, what should be cherished most?

▲學習單1─在家考試，學生完成作業。

💥 震撼教育四：往事一筆勾銷
第三節課，我把那厚厚一本輔導紀錄帶到班上，放在講桌上。
首先，把前一天整理的Question 2-4以匿名方式分享不同觀點，討論過去一年來班上發生作弊問題的影響。
不管從學習單上，或是和孩子討論的過程，很明顯可以感覺到他們有認真思考。
我指桌上的輔導紀錄，說是前導師留給我的。不少學生擺出嫌惡的表情，我心裡就有底了。
「那是你們和OO老師的過去，跟我無關。我完全沒看，因為對我沒意義。我只想要和你們重新開始！」
學生雖然沉默，但我發現他們的身體微微顫動，或眼神閃了一下，或甩了一圈筆...
我想，往事一筆勾銷，應該對他們起更大的心理作用了。
 

💥 震撼教育五：核彈級
接著，發第二份學習單──Trust, but verify，重點在宣誓。我選擇相信孩子，也有很多方式了解孩子們的英語學習狀況，例如：從上一張學習單的完成狀況就可略知一二，還有以後的英語口試。
全班譁然了。💥這是第五顆震撼彈，核彈級的！
我提醒他們七年級時，我代課過兩次，很明顯發現他們只會死背課文，不會活用英語教科書所學。
全班又騷動起來，幾個人批評前任英語老師的教學。
我立刻制止他們，因為，「你們很可能強烈抗議我的各種教學活動，寧可回復以前老師的教學，簡單，好應付！」
全班又陷入沉默...

▲學習單2─信任，但會求證
 

💥 更多震撼彈：英語課／導師和同學的約定

1. 英語科的成績辦法：
   • 英語課很少考試，大多是同學自己找資料、討論、完成作業，一分一分努力得來的。就像這次單元主題閱讀一樣。
   • 自己改自己的考卷。對答時，有錯立刻訂正。老師相信同學會誠實面對自己的學習結果。有問題立刻發問，不拖延。發問是學生的權利。
   • 改完、訂正好答案，交給老師看，目的不只是給老師看分數，更要看同學錯哪裡，是不是訂正確實，讓老師知道同學哪裡還學不會。
2. 其他科目的批改方式由各科老師規定。若任課老師沒有規定，就自己改自己的，一樣要誠實訂正。
3. 答案大放送：
   • 各科試卷、講義的答案交給小老師，導師不保管。導師相信小老師會誠實，大家也要相信小老師會公正誠實。（如果任課老師不能接受，就請任課老師自己保管）
   • 老師也相信同學不會為了得分而先去偷看答案。（其實，太多管道可以拿到考卷講義答案，防也沒用！）
4. 結語：
   • 老師只給個別成績單，不給全班排名或公告全班成績。
   • 考試是個人學習狀況的檢驗。不要害怕失敗。有錯、不懂要立刻訂正補救。
   • 老師相信同學是為自己努力學習。
   • 同學要珍惜老師給予的信任，揮別過去傷痛，導師和同學一起重新出發！

有一位學生很勇敢的說喜歡改別人的考卷，這樣比較刺激。我笑著說：「是啊！看到我贏對手一分，Yes！Great！贏兩分，Yes！Wonderful！」他很得意的猛點頭。這時全班群起教訓他，叫他自己改自己的。

我把各科答案發給小老師，全班投以不信任的眼光到各個小老師身上。我打趣對全班說：「看得出來你們都不相信這些人。」全班哈哈大笑，頻頻點頭。我回問：「各位小老師，你們喜歡這種感覺嗎？」頓時全班鴉雀無聲。我繼續說：「各位小老師，好好表現給大家看，讓大家相信你們是誠實公正的！各位同學，你們都會輪流擔任小老師，請記得今天的這種眼神，要表現給全班看，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可以被信任的！」

💥 開始看到孩子的改變
第一次小考，學生沒拿課本出來，我提醒他們這次是開書考試，包含補習班的講義也可以看。他們還是很驚恐，互相看了看。我催了好幾次，全班才大喇喇拿出各種資料來參考。我行間巡視，當場指導孩子不會的地方，並偷偷觀察他們的眼神，似乎還沒適應這樣的考試方式。考完後，孩子們大笑，沒有一題跟課本完全一樣！考了幾次後，他們逐漸對試題品質好壞有感覺，最後還學我的口頭禪：「垃圾題，不要看」，讓我啼笑皆非。

▲小考開書考試，學生可參考課本、講義、自己的筆記，甚至補習班的講義。

自從給學生自己改自己的考卷，檢討考卷時，發現學生很認真對答、訂正，而且逐漸踴躍發問，我愛極了這種為自己而學習的主動精神。學生也很珍惜這樣「被信任」的感覺。英語學習動機日漸提高，很高興看到孩子們的學習態度進步很多。

因為我的英語考試少，作業多，學生反而很認真的利用課餘時間完成作業，互相討論。更讓我感動的是，因常給他們課外閱讀題材，他們養成隨手查字典的習慣，英語學習方法日漸建立，從不會寫英語段落文章到敢試著用英語寫短篇作文。可見，只要有適當的訓練，學生可以多元學習與發展的。而班上的學習風氣也變得和諧。

💥 家長也有可能是孩子作弊的壓力源
暑假一連串孩子們從來沒經歷過的英語學習方式，沒什麼考試，卻處處是考驗！
學校日當天放學前，我請孩子們把暑假以來的學習單和考卷整理好，壓在桌墊下，說明我的用意。
晚上親師座談，一開始就感謝家長把孩子教育得這麼天真和善。接著話鋒一轉，大膽和家長談七年級作弊的事，我觀察出來有些家長不願面對這問題。
接著更挑明說，這班學生程度只有中等，不要給予過高的期待，反而要思考孩子還有哪些發展可能。我感受到部分家長「敵意」的眼神毫不保留的顯現出來。我把暑假到開學後和學生的互動分享給家長了解，並介紹八年級的職業試探可以幫助學生多元學習與發展的升學輔導機制，漸漸感到家長釋放善意的神情。會後不少家長來討論各種升學管道。我可以體會家長望子女成龍鳳的焦慮。但是，正向引導孩子發展，總比逼著孩子幾窄門更有意義。

很多孩子在學習單裡思考，因為父母的壓力或要求，造成自己也計較班內與全校排名；也因父母給的期望高，害怕被責備，所以才鋌而走險，跟著作弊。
這點，我在親師會上幫孩子們說話。因為這個學區的特性，家長非常重視成績，常要求孩子考高分；但也矛盾的，希望孩子在國小快樂學習。因此，在小學，孩子們就養成作弊的習性了。
到國中，學習難度和份量增加，孩子應付不來，偏偏家長還用國小的規定，例如：英語考95分以上，這根本就是難以達成的要求，反而引發孩子加入作弊聯盟。趁八年級，學習難度陡升的前夕，在親師座談會趕快給家長打預防針，別再用死板的分數規定，造成孩子更大的挫折或引起更大的風波。

所以，藉這機會告訴學生和家長，不要眼光短淺，只死記課本小範圍的內容，更要融會貫通，多應用課本所學到課外，才是基本學力測驗與升學的應對法則。家長要關心的是孩子有沒有培養「帶得走的能力」。
 

💥 老師的教學和評量也可能助長作弊的契機
再者，老師的測驗方式也可能助長作弊的契機。因為，記憶理解型的題目容易作弊，所以，小考、七年級的段考很容易作弊。加上原班導師教社會科，多要求學生背知識內容，少分析思考的題目，當然也是好下手作弊的科目。但是，到了八年級，甚至九年級總複習大範圍考試，就顯出誰才有實力。

孩子和家長聽了我的分析，都沈默不語。
在班親會，我請家長撤掉分數的迷思，因為老師的出題難易度可以左右孩子的成績高低。雖然成績是學習的重要指標之一，但我更希望家長關注孩子的學習態度和成績趨勢，也就是長期觀察成績走向，而不是只看一兩次成績。如果有興趣，或有相關專業，不妨觀察試題內容品質。從試題難易度來評估孩子的學習狀況。

💥 從孩子的學習單初步了解學習的本質
一開始，我冒險惹怒家長，有兩個大目的：
一是斟酌家長是否能接受我的多元評量。如果能接受，那作弊的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二是能否接受我這位新導師，是帶著解決問題來接班的，願意親師合作，而不是對立。
尤其第二點，幾乎一半以上的家長都被前任導師約談過，不愉快居多。若要重新建立夥伴關係，真的很不容易。
孩子的暑假作業就是有力的證據！
我請家長看孩子桌墊下的考卷、學習單，不少訂正註記，還有學習單，上面有孩子的心聲。
 

💥 作弊高手竟然英語演說頂呱呱
之後，我的教學順利進行，尤其多元評量、非紙筆測驗、英語口試等，沒有家長提出異議。
最讓我吃驚的是L的英語底子超好的，可以英語即席演說。原來家境優渥的L從小就和家人台美兩邊跑，英語口說流暢。難怪家長情緒最激烈，無法相信L會作弊，和前導師的衝突也最多。後來得知，L對課業沒興趣，但對作弊遊戲感到有趣，就憑著小聰明玩起來，和S比賽，看誰積分多。
我分別約談L和L的家長，知道狀況後，個別提醒（其實是警告口吻）這類從小英語底子好的孩子，以為英語簡單，忽略國中以後的難度增加，不低下頭來紮實念，常見兵敗如山倒，成績低落的個案。
不知道是我烏鴉嘴，還是L本身就對制式的學習沒興趣，果真成績節節敗退，不只在英語段考，其他科也一樣。倒有一點我感到欣慰：自從我接班後，他不再作弊了！

九年級，L在聯絡簿寫下一段話，「老師，我很後悔當年考試經常作弊，現在才知道沒有學到東西。」後續因難度增加，學習落後，只能無力地看著自己的成績趴在地上...
當下很感傷，但後來得知他的興趣在音樂表演，覺得人各有志，何必執著在考科上。
基測考試前，好消息傳來──L透過甄試上榜第一志願的藝術學校。校長在期末全校教師會議上說，藝術學校打電話來，一直誇L的表演簡直是從靈魂深處昇華，感情和表演都超水準，是第一名錄取的。
我相信！因為他在校慶晚會上的表演，把整個人投入情境。
兩年的相處，我發現L其實是感情豐沛的孩子，是個藝術家，何必硬要他走絕大多數人走的路？
幸好家人支持，他開心的去藝術學校報到了。
所有認識L的師長，從作弊事件認定L是十惡不赦的孩子，到校慶晚會如癡如醉的欣賞他表演，到聽聞L甄試第一名上榜，驚呼他變很多，問我怎麼改變一個孩子的？
我沒做什麼，只是看到他的良善與可為之處而已。
 

💥 浪子回頭，人生不作弊
至於S，也是不喜灣念書，中間還誤交損友，有點走鐘，讓我傷腦筋一陣子，幸好畢業前校正回歸。
S家人在附近經營一家大餐廳，算是富二代。因無心學業，S畢業後在家學習經營，最後承接家業。班上同學會還去他家餐廳包廂慶賀，看到他有接班人的氣勢，我們都感到開心。
前陣子在FB看到他開分店、結婚、生子，事業穩定，為人謙和穩重，我也感到欣慰。
 

💥親師生共結善緣
這個班雖然只帶兩年，卻讓人回味無窮。
畢業典禮孩子們給我最盛大的驚喜，家長也熱情感謝，簡直是會場的焦點。
今年春天，曾任班長的兩個暖男騎摩托車環島，到我的家鄉玉里鎮，撒嬌的要吃我在FB推薦的傳統早餐。
我像個媽媽似的，心甘情願地東市西市奔波，騎鐵馬，拎了早餐去青旅和他們聊聊。
一個頗具批判思考力的暖男問我當年為什麼可以給他們那麼多「走在時代前端」的教育方式？
我笑說，那些方式一點也不新，國外已經玩很多年了。
但他們仍然覺得我給的，一輩子難忘。

📛我常說：「考試不是斷生死，是要看出孩子們的學習潛力」
雖然處理作弊的這個班已是陳年許久的往事，但，深深覺得，「危機也是轉機」。
如果不是那次暑期輔導的精心設計，
如果不是那場班親會的冒險犯眾怒，
或許和這個班只是過客。
很高興諸佛菩薩幫忙，親師生共同成就美好的緣分。

▲畢業典禮，孩子送我超大板板和印有全班合照的馬克杯。因辦公室和家裡沒空間放，幾年前只好拍照下來，把板板拆卸，只留下照片。馬克杯仍珍惜著，陳列在玻璃櫃裡留念。